零度空間

Distance (3)

我將眼鏡摘下，看著房間內擺放在窗邊的那張米白色單人沙發。

這些年，我更換了不少老舊的傢俱，唯獨它，我捨不得。

慢慢走過去，緩緩坐下，我閉上雙眼，開始回想那段美好又心痛的日子，藉由它。

「允兒妳把沙發搬進房間做什麼？」

我用盡吃奶的力量，把客廳的單人沙發搬到房間，原本坐在床上等我的妳，看到後就跑來幫我，並訝異的問著。

「我想想還是讓妳坐的舒服點好，妳是我的小老師呢～怎麼可以讓老師坐硬梆梆的椅子。」我一邊說一邊用手臂胡亂擦著額頭上冒出的汗。

妳白了我一眼，低聲說了句愛作怪，拿出妳隨身攜帶的手巾就遞給我，要給我用。

唉！幹嘛那麼麻煩，隨便抹一抹就好了啊，我搖頭說不用了，妳卻硬是要我接下，妳…還真是霸道呢…

接著我又搬了張小茶几放在沙發前給妳用，我呢，則是回自己的書桌寫作業，一遇到不懂的就去問妳，妳總是不厭其煩的教我。

「啊…嘶…」我的領悟力可能真的很差吧，所以跪坐聽講時間拖太長，腳都麻了。

「允兒妳坐我旁邊吧…，不要用跪的。」

妳挪動身體，空出一個位子要給我坐，我心想這樣也好，我們都那麼瘦應該擠的下，腳部痠麻感褪去後，我移去妳身邊。

我左看看右看看，哈～剛剛好耶！正要說可以繼續了，诶？為什麼妳的臉會變那麼紅？

「秀妍妳很熱嗎？」

妳只是把頭低著沒回答，所以我馬上跑去把冷氣開強一點，再回到妳身邊拿起書本幫妳搧風，希望妳能舒服些，熱著可不好呢。

「可…可以了…，不要搧了，我們繼續吧。」妳拍拍臉頰吁了口氣說。

隨著相處時間越來越久，我們之間也越來越親近，秘密不再是秘密，有什麼心事也都可以很放心的向對方傾訴，我也賴定妳做我的專屬小老師，沒什麼可以回報，但是我可以逗妳笑，讓妳開心，這是我的專長。

無論何時何地，我都注意著妳，只要感覺到妳不高興了，模仿些搞笑的表情和動作，又或是說些好笑的笑話，即便是冷梗，妳都會莫名的被我影響，為我綻放出笑容，只為我。

我…真的真的好喜歡妳笑著的樣子。

曾經聽說過…

人在過度悲傷時，眼淚是流不出來的。

我本來不太相信，可如今…我終於體會到了…

我站在病床前，眼睜睜的看著父母那不堪的遺體被蓋上白布。

「對不起，我們盡力了，請節哀順變。」

醫生說完這句話，交由護士蓋上白布之後離去，接到通知趕到醫院的親戚們都放聲痛哭，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。

一場車禍，一場意外奪走了兩人的生命，也打碎了我原本擁有的幸福。

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，我的腳…像是完全被釘住般無法移動，這…是真的嗎？是騙人的吧…是誰在惡作劇…

後腦杓還留有的熱度…，早上…爸爸摸著我的頭，要我上課認真點…

額上被印下的溫熱…，拿著媽媽做的愛心便當準備出門時，媽媽還親了我的額頭，叮嚀我騎車要小心…

親戚們一個一個走近，在我身邊，嘴巴不停開合，對我說著話…，是安慰的話吧，我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。

「大伯…你先回醫院好了…，我…等我準備好…我再打電話給你…」

大伯開車帶我回家，要我先拿幾件換洗衣物，要帶我回他家。

是啊…，我的家…只剩我一個人，親戚們不可能不聞不問，大伯和爸爸的感情最好，所以把照顧我這件事攬下來。

大伯拍了拍我的肩，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之後開車離去。

早上還在學校上課的我，被親戚帶離，到現在已經是晚上了，我佇立在大門口許久，遲遲不敢拿出鑰匙開門進入，我好害怕…

「允兒……」弱弱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，是妳。

我不知道妳在這等多久了，也許很久？下午的體育服妳還沒換上，妳是擔心我所以請假來找我嗎？我沒問。

「妳來這做什麼？」為什麼要來…

「我……」妳手拽著裙擺說不出話。

「妳回去。」我冷冷的說。

我把門打開逕自走了進去，不想讓妳看到我的脆弱，對不起…，我真的笑不出來了…

一步又一步，我在黑暗中走著，我不敢開燈，我怕看不到我想見的人…

『允兒，今天有專心聽課嗎？妳啊，要學學秀妍，別老是麻煩人家。』

只要沒有加班，爸爸晚上總會在固定時間，坐在客廳沙發上，一邊看著新聞一邊對我嘮叨著…

『允兒，肚子餓了嗎？媽媽今天煮了妳最愛吃的菜喔～』

穿著圍裙從廚房跑出來迎接我的媽媽，總是在我放學回家前就把飯菜做好，從來沒有讓我餓到過…

這些話…我再也聽不到了…

強烈的孤寂感包圍著我，心也彷彿被掏空，我將身體捲縮在房間內的沙發上，不停顫抖…

突然有一雙手從後方緊緊的環繞住我，背後那股溫暖…，是誰？

「允兒…想哭…就哭出來…，我會陪在妳身邊的…永遠…」妳的聲音哽咽。

妳的話為我冰冷的心住入暖流，妳的擁抱阻止我將心門封閉，眼淚終於流下來…再也止不住…

我感覺到背後的濕漉逐漸擴大，那晚…妳抱著我…寸步不離，陪著我哭，陪著我入睡。

「媽媽…」在夢裡，媽媽她笑著擁我入懷，吻了我的嘴角…

我緩緩睜開雙眼，看著身旁的妳，不知道什麼時候，我們相擁而眠，在這沙發上。

藉著窗外透入的陽光，我看到妳紅腫的雙眼，我想我應該也一樣吧，我們昨晚真的哭了很久呢…，而妳的臉紅潤依舊，唇也緊緊閉著，我吻上…妳的額，代表著友情的象徵，有妳真好…

昨晚…妳說的話，我不會忘記，我們會永遠在一起，對吧？我的朋友。